静夜思 08-11 by 小宇-《小楼传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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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
半夜里,燕凛躺在床上乐得睡不着,心里一直盘算着,容相看到自己做给他的点心,会是什么表情呢?
是微笑起来,欣慰地吃下他的点心,然后在心里觉得幸福的样子吗?
还是是惊喜的样子,因为知道自己亲自做点心而惊讶不已,连嘴都合不上呢?
或者是因为自己将时间花在这上面,不去做窗课而是瞎胡闹,还忘记了规矩而有些生气皱眉了呢?
他翻个身将被子裹住,忍不住傻傻地笑起来。最后睡不着,硬是跑到史靖园寝宫去将可怜的史世子叫起来陪着他聊天。史靖园看着只穿着里衣便跑到自己床前来的主子,头痛得想着他撞墙算了。不就送个食盒么,有必要那么激动吗?有必要吗?
可是燕凛根本没有时间也没有心情去在乎史靖园的心情,他的一颗心全部都系在了他的容相身上。“靖园啊,我们明天去趟左相府好不好?朕想去看看容相!”
史靖园觉得自己头痛得更加厉害:“皇上,您若是去左相府,定会让容相被御史抓住把柄,难道您想容相被忠臣狠狠参一本?”“朕会悄悄的,朕会很小心的,朕只是想看看容相,看一眼朕马上就回来好不好?靖园你陪朕去好不好?”
“不好不好!若是被容相知道我陪着你私自出宫,我定会被容相乱刀分尸的,我可不想那么早就死啊皇上!”史靖园坚定地拒绝。
“史靖园!朕是天子,这是圣旨,你敢不遵旨?!”燕凛见软的不行,索性拿出皇帝的威信,看你从不从命!
史靖园无奈跪下:“皇上,您若是以圣旨来命令臣,臣自然是不得不遵旨的。只是,臣依然觉得皇上出宫,实为不妥。”
“朕意已决!明日下朝,我们就悄悄地潜出宫去。只要带上几个大内好手就好,朕会小心,不让群臣看到的!”
史靖园抬头看着燕凛带点希冀带点请求又带点命令的眼光,只得叹息着回答:“臣遵旨。”看着燕凛欢欣的样子,史靖园也认了命了。罢了罢了,皇上本就好久没有见容相,此番听容相生病,想去探望,也是人之常情。他一向粘容相,看看也便看看吧,没什么不对的。
但后来,史靖园为自己的决定后悔了,这辈子从没那么悔过。悔自己为何不死都要拦住燕凛,悔自己为何会心软,悔自己将燕凛带入了万劫不复的开始。
那日燕凛下了朝,便换了最最普通的便服,装成史靖园小厮的样子,带着几个大内侍卫,偷偷地离宫向着他千思万想的宅邸走去。他的容相在那里,他马上就可以见到容相了,他马上就可以和容相说说话,看看那久违的微笑了!
燕凛一想到这些,就忍不住笑成一朵花,手却紧张地左右握住。他一会儿见了容相该说什么呢?是说他做点心的事;还是先为自己的任性向容相道歉让他不要生气,告诉他自己只是太想他了;或是向容相诉说最近做了什么事读了什么书,自己被太傅夸了好几次呢?
史靖园看着自家主子丑媳妇见公婆似的扭捏样子忍不住翻眼望天。天啊天啊,来道雷劈死他吧!为什么他家主子会是这样的?没有皇帝威信,没有皇家风度,没有……唉,史靖园再次看着自家傻笑的主子望天叹气,确定自己上辈子是欠了他了。
到了左相府,燕凛偷偷摸摸地下车从侧门溜了进去,不可以让别人看到,不可以因为自己的任性让容相被抓住把柄!燕凛小心地熟门熟路地穿梭于左相府。这里他再熟悉不过了,他忍不住向史靖园炫耀起来。
小的时候,他喜欢晒太阳,容相便做了个大大的叫做吊床的东西给他挂在树间任他躺在里面玩耍晒太阳。躺在上好的布料做的吊床里,窝在容相温暖的怀抱里,那种感觉实在是人生最最美好的享受了!
小的时候,他喜欢刺激,容相便给他做了个叫秋千的东西任他玩。虽然只是一块木板加
两根绳子,但是容相温暖的手在背后轻推,让他飞翔于天际,风从耳畔经过,呼呼作响的感觉也实在是很美好。只要自己发出畅快的笑声,容相的笑容便会更加温暖,更加灿***阳光都更让人觉得温暖。让人觉得,只要有容相的笑容,便是没有太阳也没有关系。
小的时候,他听说了芍药的称号为花相,于是硬是命人找了种子,吵着闹着要对园艺事业不感兴趣的容相和他一起种。这是他选的花,这是他种的花。他要容相看到这花便想到他,他要这花在容相累了的时候代替他陪伴容相。容相本来是喜欢让花草随性生长,却在他种下了芍药之后,多招了几名顶尖的花匠进相府。
小的时候……他说了一半突然停下,呆呆地看着庭院发呆。
“皇上,怎么了?”史靖园见兴致高昂的他突然停止了说话,像个木头人一般愣在原地,不禁不解地问他。
“没……没什么,靖园,我们快去见容相吧!”说罢逃跑一般向着正厅逃去,不明所以的史靖园也只好愣愣地跟在他背后跑去。
只是越接近正厅越觉得不对,为何左相府听起来竟然这般热闹?燕凛慢下了步子,和史靖园交换了一个疑惑的眼神,悄悄地朝着厅里张望了一下,结果却令两人愕然。
厅内宾客满堂,杯盘交错,欢声笑语,丝竹不断。下人们忙着四处斟酒,官员们忙着互相恭维说笑,歌姬们忙着扭动纤腰长袖甩裙……而容谦,则是坐在主位上,端了酒杯,欢畅笑饮,左拥右抱,很是快意,哪里看得出一点的病态?
史靖园不禁担心地看向燕凛,他的脸此刻已变得毫无血色。然而他转回头看见史靖园的担心,却还是挤出一个笑容:“容相,最是讨厌这样的酒宴,但是容相说过,有的时候在一个位子上,必定有不愿却必须去做的事情。容相身体不好,却要强装欢笑宴请宾客,他定是不痛快的,我们还是先到后院去躲躲吧,让官员们看到了,明日容相定又因朕多条罪名。”
说罢再次逃也似地离开,途中却鬼使神差地走向了厨房。也许,他的心里是疑惑的;也许,他的心里是怀疑的;也许,他的心里是害怕的;也许,他是想要去证明的,容相只是不得已而为之,并不是自己愿意将他丢在宫中,而自己在府中大开欢宴的……
他越跑越快,越跑越激烈,越跑越害怕。此刻他只知道狂奔到那里,去看看,去证明,自己的害怕是多余的,自己的恐慌的无谓的,自己的热心不是白费的!
然而跑到厨房,燕凛悄悄透过窗子看过去,便如雷击一般定在了那里,脸色苍白,嘴唇轻颤,再不能说,再不能想。史靖园随着他的眼光看过去,顿时全身一僵。
燕凛看到的,是被放置一边,连拆开痕迹都不曾有的——食盒。
上齿深深陷入无血色的唇中,掌心也感觉不到指甲尖利的刺痛感,身边的靖园说了什么,更是听不见,自己想了什么,也毫无知觉。满心只是像是沸腾的血液在一秒里全部凝结成冰,冷得人发寒,痛得人发抖。
他以为容相会高兴的,他以为容相会珍惜的,他以为容相会和以前一样,看着他微笑,说很好吃很喜欢,还会微微皱起眉头训他,说皇上以后若是再将时间花在这样的事上面臣可是会生气的。可是……可是……
那一瞬间他不禁想要仰天长啸,不禁想要泪流满面,不禁想要冲到正厅去,紧紧抓着那个人的衣衫,问他:“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我对你的依赖你总是避开?
为什么,我对你的亲近你总是无视?
为什么,我对你的信任你总是不屑?
为什么,要让我在升入天堂的时候掉入地狱?
为什么,要让我正视你再也不愿意在我身边的事实?
为什么,连制造个假象给我,让我快乐,让我满足,你都不愿?
要怎样,你才能再回到我身边?要怎样,你才能像小时候那样亲近疼爱我?要怎样,你才愿意再对我微笑,宠我,惯我,视我为天下间最最重要之人?
食盒静静地放在厨房的一角,奴仆们则是忙进忙出地端茶端菜,为厅堂里那莺歌燕舞欢笑饮宴作着准备。没人注意到厨房的旁边,躲着两个孩子,没人注意到,那个脸如死灰的孩子,此刻除了眼中大滴地落泪,什么话都无法说出。
史靖园忍了泪,掰开燕凛攥得死紧的手心,那里已有了指尖掐伤的痕迹,透着点点血红。
“皇上,我们……回宫吧。”史靖园轻拉着他。燕凛仿若未觉,仍是执着地紧攥手心,任凭皮破血流,任凭痛入心扉,他都毫无知觉。
眼前,只有那个人的脸。他的微笑,他的柔和,他的妥协,他的宠溺。他哄他时,他有着全天下最最温柔的容颜;他快乐时,他有着天下间最最灿烂的笑脸;他生气时,眉头会不满地蹙起,在眉间画出一个川字;他有着天下最宽大的胸怀,最傲然的气质,最好听的声音,最大的本事。
燕凛就是在这样的慈爱,这样的妥协,这样的宠爱中长大,然而现在才发现,原来那人的宠爱,原来那人的心疼,早已离他远去了,他连手都没有伸出就已经抓不住了。
多么可笑啊,多么荒谬啊,他还想着,自己做月饼,自己做红豆粥,告诉容相,他想他了,他想和他团圆,他想他像以前一般,偶尔闲暇进宫看看他,拿起他的窗课夸奖两句,再教导他几句。原来,原来,那早已是可笑的奢望!
不知道是怎么出了相府回到宫中的,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离开的,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天黑的。他只知道,自从将脸埋到被子里的那一刻起,他流了从小到大最多的泪。
容相说过,男儿有泪不轻弹,因此即使在容相受伤的时候,他都听话地没有流泪。若是哭了,容相会不高兴的,他不要容相不高兴。只是此刻,他很明白,就算此刻自己的眼泪淹了整个皇宫,那个人,也再不会皱了眉头装作生气却用温柔的声音来哄他了。
他捧了金杯玉盘此刻尽享豪门盛宴,哪里还顾得上这个皇城牢笼的中心,有一个孩子,痴痴盼他,呆呆想他,全心全意都只顾着他?哪里还会在乎,这个孩子用自己笨拙的手做出来的小小的点心?哪里还会记得,当他不再需要这个孩子时,这个孩子是会伤心的?
咬破了淡红的唇,抠破了稚嫩的手心,画花了漂亮的小脸,燕凛躲在被子里不肯出来。史靖园和王总管两人束手无策。最终还是史靖园挥退了王总管,隔着被子抱了将自己裹成粽子在中间哭的燕凛,轻轻拍他的背,轻轻安抚受伤的孩子。
终于燕凛肯拿开被子,却是窝回史靖园的怀里哭:“靖园!我一直以为容相疏远我,容相对我生气,是因为容相太累了,太辛苦,太委屈,是因为容相生了病,是因为容相心情不好,所以他才会不理我,才会疏远我,才会不管我。可是,可是!为什么我那么努力给他做食盒,他却连看都不看,摸都不摸?我做错了吗?为什么他要欺骗我在府内办酒席都不肯进宫来看我一眼!我想他啊!他为什么不要我?!”
史靖园的衣襟一点点湿透进他的心里,看着从小到大第一次哭得这样委屈伤心的燕凛,史靖园咬紧了牙忍了泪,只死死抱住燕凛:“皇上,就算没有容相!靖园也会永远这样陪着你!”
他除了发誓,他除了在心里疼,他除了拼命咒骂容谦,还能够做什么?他不能让燕凛不依赖容谦,他不能让燕凛忘掉容谦,他不能让燕凛开心。
从小到大,他第一次感到了自己的无力。那个人原来如此强大,即使不在眼前,对他们的影响都能大到如斯程度,让他们明白自己的无力,明白他的强大,明白一切挣扎的无效。
但是,不论那个人他是神还是人,不论他是拯救苍生还是毁灭世界,他若是站在和燕凛敌对的阵营里,无论多么强大,他都要为燕凛将他打倒。
没有他强,那就变强!没有力量,那就一点点积蓄力量!不能让燕凛快乐,那就重新找出让燕凛快乐的根本。
容谦!你负了他,就休怪我负你!迟早有一天,我史靖园会站在你的面前,和你算一切让他伤心的总账!
燕凛,他是我的主君,是我的弟弟,是我舍弃生命都会去保护的人!我是断不允许任何人伤他的,哪怕是你,容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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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
第二日清晨,燕凛发起了高烧。也许是一晚上哭得太过伤心,也许是烧得太高,他的眼睛简直红成了兔子。史靖园一惊便要召太医,把他关在房里休息。
然而燕凛低垂了眉眼,淡淡地道:“朕,不碍事,我要去上朝。”“皇上!龙体为重!”“没有关系,下了朝朕就回来休息。”说罢固执地跳下床,拿了衣服便要自己穿。
史靖园知道他这是在跟自己过不去,也只得顺着他,走到他面前给他穿外衣。他的眼睛低垂,史靖园看不清楚他的表情,但是他知道,他的眼里一定不是那样闪亮的。这个可爱的主君,在容谦的逼迫下一夜长大。
站在朝堂上,发现下首右边之首站了容谦。依然是大红的官袍,依然是挺拔的身姿,依然是云淡风轻的微笑,一切都一如往常。但是史靖园却突然觉得,那往日看来飘逸洒脱的大红此刻空余了世俗,那往日看来挺拔的身姿此刻空余了卑劣,那往日看来温和的微笑此刻空余了嘲讽。
原来只是那么一件事,就可以让人对一个人的看法改变那么多。原来以为容谦真是世界上最了不起的人,从小从父亲的口中,便把容谦当成一个神人,满心向往的便是这个年纪轻轻便站在了燕国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人。待到八岁那年第一次看到了容谦,那个人淡淡含笑坐在皇上的身边,谦和中透着不可抗拒的威严,浅笑里又含着些许冷漠,那种欲说还休却又说不清道不明的气质深深吸引幼小的孩子。
陪在燕凛身边的第一年是史靖园记忆里最为快乐的一年。因为容相每日都会进宫来陪伴皇上,这时候他这个伴读就会有幸也被容相拉到身边一起坐下,听容相讲评燕凛的窗课和他的窗课,听容相说古道今谈笑风生,听容相说忠臣良将的故事,听容相说那些他们从来不曾想过但以后站在这个位子上却不得不去想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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